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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一章 天生惡種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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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一章 天生惡種

寧不羨精明了一輩子,到死才明白自己原來是個蠢貨。

白綾長七尺,頸上繞三圈,雙手收緊的勒口處,是她愛了一輩子的男人那張猙獰的臉。

他面上的厭惡,是如此顯而易見,可她卻自欺欺人,一直視若無睹。

“你就是個惡種……天生的惡種!”她聽到這麽一聲夾帶著恐懼的厲喝。

她的丈夫——這個她愛了一輩子,為他和姐姐寧雲裳鬥了一輩子的男人秦朗,到頭來,原來是這麽看待她的。

這個男人往常連只雞都不敢殺,沒想到殺她的時候倒是如此幹脆利落。

這時,遠處傳來了匆匆的腳步聲,下一秒,她就察覺到脖子上的白綾被猛地收緊,呼吸一窒,脆弱的頸骨傳來了不堪重負的折斷聲。

“哢嚓。”

白綾松了,她的身子像只破碎的風箏般落到地上。

黑色皂靴從她的身體上跨過,伴著男人討好的聲音:“雲裳,雲裳,你就原諒我這一次吧,你看,我已經殺了她,幫你給我們的南兒報仇了……”

男人邊說邊回頭望去,只見裏間地上的人,早已斷氣殞命,一雙眼睛怨恨地望著屋外兩人站立的方向,死不瞑目……

*

“雲裳……雲裳……”

她沒好氣地朝旁邊踢了一腳。

煩死了,怎麽死了還能聽到那賤男人陰魂不散的號喪聲?

“雲裳……你讓我碰你一下好不好?”不在意她的驅趕,那聲音又黏了上來,緊接著,她便聞到了一股沖鼻的酒氣。

她被熏得一陣頭皮發麻,自黑暗中睜開眼睛。

映入眼簾的,便是方才那揪著白綾,咬牙切齒要取她性命的臉。

那臉上透著爛醉之態,看樣子已不知曉此間天地為何物,半瞇著一雙細眼,年輕蒼白的面孔,雖還沒有顯現出後來那被酒色掏空的模樣,卻已看得出內裏的體虛孱弱。

奮力扒開那壓迫在身上的醉鬼,她從胳膊下鉆出,被搖晃著的光暈閃得伸手擋了下眼睛。再睜開時,她望著眼前那熟悉的廉價彩珠串簾,楞了神。

十個銅子一大把的染色石頭珠子,自己用花線串成串,掛在榻子外做遮擋裝飾,用以緩解那因為分到的緞子不夠做簾帳的囊中羞澀。

死了生母,連在親生父親跟前爭寵混臉熟都沒可能的庶女,就是這麽個寒磣待遇。

她回來了。

這是她上輩子痛苦了十幾年拼命想要逃離,卻又在生命盡頭無比懷念的地方。

京城延壽坊,寧府寒水軒,她的閨房。

上輩子,大俞隆顯十三年,她被人下藥迷倒,醒來便發現,自己同親姐寧雲裳的未婚夫秦朗並肩滾在她閨房的床榻上,衣衫淩亂,滿被落紅。

夫人震怒,要將她套了麻袋,捆石沈塘,以正家風。秦朗見她可憐,便問她願不願意嫁與自己為妾。

那一瞬間,她以為自己遇到了良人。

此後十幾年,她躲在秦家後宅內,與姐姐雲裳撚酸鬥氣,吊死、藥死無數想要爬床的鶯鶯燕燕,親手將姐姐懷胎十月的兒子送上西天,直到東窗事發,落敗而死。

黃粱一夢十數年,不想老天竟然開眼,送她重回故地。

*

床上的人忽然呢喃了一聲,接著一把扣住了她好不容易掙脫的腰,一邊將發燙的臉往上面蹭,一邊手指在她的身上不斷混亂游走:“雲裳……雲裳……”

肌膚相親十數年,每次半夢半醒間,他都是這麽抱著她,喊著她姐姐的名字。

寧不羨忍了一輩子,終於在此刻黑了臉。

她伸手,舉起了榻邊架子上鎮著梅子的冰盆。

說來好笑,這冰鎮梅子,原也是他上輩子打著“心疼妻妹”的名號送來的。

間隙間,那不安分的手指順著她的腰肢往上摸,眼看就要抽開她腰間束縛的衣帶。

“嘩啦啦……”

涼颼颼的梅子冰塊當空傾瀉而下,清香四溢、冰寒徹骨,直接澆得他廢了隆起的下身。

秦朗被劇痛與劇寒刺激得酒意、藥勁兩相全消,哆嗦著牙齒睜開眼。

一張撩開散發的臉孔在他跟前放大,笑吟吟地問他:“看清楚了,我是寧雲裳?”

*

一盞茶後,寧府會客堂。

寧不羨跪在堂前,身旁一左一右橫著蕭姨娘手下人高馬大的兩個粗婢,仿佛牛頭馬面似的將她夾在正中,擡頭,正首位置坐著的,是一臉怒色的寧家家主,吏部尚書寧恒。

寧恒正欲開口,一襲紫紅大裳的女人領著數個仆役從外間匆匆跨入:“郎君,國公府已經來了車馬,將秦郎君接走了。”

說完,女人袖擺一揚,坐在了下首的第一位。

這位是寧夫人,寧恒的正妻。

秦朗被冰水潑後昏迷不醒,寧夫人怕他在自家犯風寒,連忙請來國公府的人,讓他們將人接回去,耽誤了不少工夫。

“胡鬧!胡鬧!胡鬧!”

聽聞秦朗和國公府的人走了,寧恒才終於可以關起家門來算總賬。

“啪!啪!啪!”他怒得將桌子連拍了三下,每拍一計,堂下跪著的寧不羨便抖一下。

她的素色內袍上沾滿了鮮艷的梅子汁,汙漬斑斑得像是泡了血,只單手攏著一件輕薄透風的外披遮擋,楚楚可憐,看得人心顫,寧恒的怒氣不由一滯,“……說,為何做下這等醜事!”

寧不羨熟練地眼眶一紅,祭出了上輩子時常慪死寧雲裳的絕活,頭一搶地,臉一擡,面上淚水便如線珠般簌簌滾落:“父親明鑒,女兒在自己的屋子裏好好地睡著午覺,不曾想來……”

她話未說完,立在一邊旁聽的蕭姨娘便迫不及待地接嘴:“聽二姑娘的意思,是人家秦郎君自己闖了你的屋子?”

寧不羨在心內冷冷地白了她一眼。

方才她一盆冰水半廢了秦朗的下身,結果出門便被蕭姨娘給堵了個正著。

要說是什麽跨院子閑逛不巧偶遇,那還真是白紙上墳——糊弄鬼呢!

上輩子她被那樁自以為的狗屁良緣沖昏了頭腦,對這下藥之人感激涕零,恨不得給人家原地豎起長生牌位,敬拜到死,如今卻只覺惡心。

她捏著嗓子,繼續嚶嚶地哭:“當然不是……秦郎君是相國之子,亦是雲裳姐姐定過親的夫婿,神仙一般的人物哪裏是我這般低賤之人可以胡亂攀咬、議論的……秦郎君是可憐我,受雲裳姐姐所托,來給我送冰梅子的,結果就聊了會兒天,不知怎麽就……”

她這是意有所指。

冰鎮梅子盆傾瀉而下的那一刻,她便聞到了裏面飄來的歡宜散的味道。

上輩子,她為了早日懷上秦朗的子嗣,沒少和這東西打交道。

果然,寧恒蹙起了眉:“你是說,梅子裏被人下了東西?”

她忙“慌張”道:“沒有!沒有!秦郎君與姐姐情投意合,怎會在梅子裏下東西?”

“秦郎君自然不會,但卻保不齊這府裏有些有心人,想要借這茍且之事,壞了我們家雲裳的婚事啊。”一直坐在寧恒下首默默聽著的寧夫人終於開了腔,她並未指明是誰,但那雙眼睛卻是不著痕跡地在告發此事的蕭姨娘身上掃了一掃,掃出來蕭姨娘一身冷汗。

寧不羨在心中微微點頭,這話才是說到點子上了。

上輩子她小小一個無依無靠的庶女,宛如路邊野狗,誰看了不順眼都能上去踢上兩腳,自然不得人忌憚,真正在這府中遭魑魅魍魎忌憚的,是那個和她鬥了一輩子的好姐姐寧雲裳。

蕭姨娘在府中一向跋扈,全因夫人身子不好,導致寧家子嗣單薄,而她卻生下了寧家的唯一一個兒子,其餘全是女兒。

嫡女又如何?將來寧大人百年之後,不還是得由她生的兒子繼承家業。

可她萬萬沒想到的就是,寧夫人生下的這個嫡女,不是一般女兒。

寧家嫡女寧雲裳,大俞朝近百年來最光彩奪目的奇女子。據說寧夫人生她時,有仙人托夢,說此女不是一般人物,未來將貴不可言。寧夫人告知丈夫,兩人都以為家中未來會出一位皇妃或者皇後,於是對她傾註心血,悉心教養,琴棋書畫無所不通,自她十歲,便送入宮中由熟稔的女官教養,以便未來選為帝妃。可誰知,這一教養,便教出了亂子。

寧雲裳不愛甌妝愛管賬,小小年紀便隨著那位女官一道打理後宮日常出入賬目明細,女官見她聰明,便允許她去書庫打理的時候隨意翻閱內裏藏書。她習得孔孟之道,愛讀經國治世之書,待到年滿十五該選秀的年紀,她做出了一項驚人的舉動。

她向皇後請示,不願參選,願為女官,常伴左右。

一開始,皇後其實對她心存懷疑。

醉翁之意不在酒,打著女官的幌子常年杵在皇帝眼皮子底下,躍過低位嬪妃漫長的翻牌子等待期直接扶搖而上的,過往不是沒有。但寧雲裳好像真的就是對做後妃沒興趣,只愛著她那瑣碎的賬冊雜目。直到她向皇後稟明,她心有所屬,請求皇後賜婚毅國公之子秦朗,皇後才喜笑顏開,以其為天下女子表率。

至此,吏部尚書之女寧雲裳,名動天下。

在寧不羨的記憶裏,上輩子她作為姐姐婚前與姐夫“偷/情”被抓、不知廉恥的笑柄,嫁入國公府後,在國公府後宅裏聽得最多的,就是那些丫鬟小廝們暗地裏的嘲諷。

寧雲裳若是山間月,她便是山腳泥。

寧雲裳若是雲間雪,她便是腳底塵。

命裏都帶著臟,帶著土。

那些人越這麽說,她越是不甘心,越要與其一爭高下,結果,最終落得個吊死鬼的淒慘下場。

如今重來一次,她絕不再犯傻去做人家的陪襯!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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